《刘建华》前言

2012

冷林 张夕远


      在中国当代艺术飞速发展的前30年中,具有社会性意义的艺术获得充分发展的可能。在这种注重叙事、地域性、充满文化交融与冲突的环境下,纯粹的美与关注形式的艺术已经被冲淡了,直到近两年才重新开始获得特别的关注。在这样的环境和背景下,刘建华的艺术创作也逐渐发生变化,并日益显现出其特殊价值;他用一种回望历史的态度,重新将关于美与形式的问题提出来。值得注意的是,刘建华所涉及的“美”并不单纯是审美意义上的、与视觉修养直接相关的内容,也是一种表达立场的方式;从《嬉戏》系列等较早期的作品到近年的《容器》、《一张白纸》等系列,当艺术家所针对的问题、环境或上下文不再相同,作品在形式上的取向也日渐拉开距离。

 

      刘建华所选择的材料—陶瓷—具有一种天然的和历史的关系,以及在历史过程中形成的一些特殊的关于美的感知方式。这使他的工作很明显地与社会化的创作内容保持距离,有意识地把一种更自觉的文化形式转化为视觉呈现的文化形象。这些文化形象在他2008年的个展《刘建华 无题》中以青瓷雕塑的面貌出现,作为刘建华在北京公社的第一次个展,它所流露的明确的非叙事、去符号化、有意识回避个人的直接社会性的倾向,无疑是与当时的环境相异的。在光线暗沉、四壁全部刷成红色的展厅中,射灯的光束照亮了每一件作品,这些扁平的陌生物件仅保留了器皿和人的面孔的基本轮廓,令任何想要在其中寻找现实关联的企图都变得枉然。把注意力从对叙事结构的执着转移到对形式语言的反复推敲,刘建华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从种种流行的当代趣味中撤身而出,转而回到中国文化传统的距离里去寻找和实践新的发展方向。

 

      2009年刘建华在北京公社的第二次个展《刘建华 地平线》也同样体现了具体性和抽象性的关联,“骨头”、“一叶苇舟”、“容器”、“一张白纸”都是极为具象的存在物,当它们的形状被陶瓷的胎质和釉色封存成为一件作品的时候,原本熟悉的外观经由反复消减似乎发生了变化,令人在一瞬间将之与西方极简主义艺术的风格和样式联系起来。如果说在《无题》系列中,艺术家尚且是以一种易于辨识的方式主动脱离叙事与符号体系,那么《地平线》展览、以及其后的作品则让这种选择和取舍变得隐蔽与超然起来,它不再传递任何语言结构中的信息或概念,永恒的形式取代了现实的不稳定性。

 

      一旦从形式层面回溯传统的出口被打开,创作推进的空间就逐渐开阔了。在尤伦斯展出的作品《迹象》中,刘建华把源于传统书法的“屋漏痕”变成一种陶瓷的感知和审美方式,这一术语最早出自颜真卿与怀素的对话,比喻用笔如破屋壁间之雨水漏痕;而在这件作品中,漏痕被凝结成数以百计的黑釉陶瓷倾泻在白墙上,其形凝重自然。墨痕本身的形式和存留墨痕的方法使这一组作品同时呈现出流动和凝固两种截然不同的属性,似乎印证了文化在长期的发展中所形成的矛盾和裂变。今天,随着中国新的社会环境在这种矛盾和裂变中逐渐成熟、日益复杂,艺术家在创作中追问其文化来源的表达变得更加强烈;从生存现实中寻找身份的需求转化为对形式的探索和反复实践,其中发挥作用的不一定是艺术史的发展逻辑,而是文化地理。刘建华的作品以瓷作为主要的介质,个展《无题》、《地平线》至今的作品在整体风格上吸收宋代青瓷所蕴含的古朴与纯粹,试图摆脱政治、社会与艺术的相互介入,回到以形式的建立作为起点的历史中去。这些作品所流露出的气质是对外部社会逐渐失去真实感的现状的一种抗拒,它制造了与观看者的距离,并在这种距离中寻找和发现新的艺术态度与方向。

 

      在日趋同质化的国际当代艺术风景中,中国当代艺术一直在寻找着自己的身份,这种寻找曾经以简单、直白的符号开始。当符号和叙事都泛滥为一层空洞的壳时,一些艺术家正在从形式表达中寻找其与自身文化来源的相关性——往往是不动声色的——刘建华正沿着这条道路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