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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刘建华
2007
刘建华是中国当代著名艺术家,同时也是一位极具洞察力的社会批评家。他最近在英国国王艺术中心(King's Lynn)的Fermoy Art Gallery画廊以及附近国民托管组织(即National Trust,英国保护名胜古迹的私人组织)旗下的奥克斯堡庄园(Oxburgh Hall)举办了展览。从这两次展览的一些反应来看,刘建华深刻的社会批评也能够在非中国的环境中产生影响。
来到景德镇两年后,也就是刘建华十四岁的时候,他开始在景德镇上的一家主要陶瓷厂工作,并在此工作了八年,学会了陶瓷制作的各种工艺,并获得了中国陶瓷作品的最高奖项。
毛泽东于1976年逝世。他的逝世宣告了文化大革命的结束。而刘建华在陶瓷厂工作的那几年,正是在此之后。不无巧合的是,1976年同时也是刘建华积极与西方当代艺术或者说是西方近当代艺术(near-contemporary art)首次接触的一年,他发现了一本绘有法国伟大雕塑家罗丹作品的书,深受启发。
22岁时,刘建华进入景德镇陶瓷学院学习,他学习的是美术,而非工业设计。那时正值中国首批当代艺术群体开始出现,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星星画会”。“星星画会”于1979年跃入大众视野,其成员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外的围栏上悬挂展示作品。被警察驱赶后,后在美术馆附近的公园中再次举办展览。据非官方统计,该次展览吸引了近4万观赏者。刘建华订阅了当时出现的多家中文美术刊物,并从中学习到了西方当代艺术的知识。尽管他当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艺术需要与官方提倡的意识形态相一致,但是他还是开始了实验作品的创作。
1989年,刘建华完成了景德镇陶瓷学院的学业,毕业后被派往云南省省会昆明。昆明位于中国远西,与缅甸和越南接壤。昆明自古以来便是中国通往西方的大门。近几十年来,昆明盛行波希米亚的生活方式,相当多的小餐馆和俱乐部也同时具有非正式画廊的身份。刘建华在昆明结识了许多中国的当代艺术家,包括张晓刚,毛旭辉和李季,这些艺术家后来也都扬名世界。
刘建华在昆明的一次形式体验是为该市复制一些城市雕塑——十分单调的工作。其实他早已意识到,中国在这一艺术领域没有取得什么成就,而失败的原因可归结为几个方面,其中最显而易见的一个原因就是,自宋朝起,自然景观艺术而非人体艺术在中国的美术史上占据了中心地位;在中国往往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觉得应该矗立着雕像的地方却赫然摆放着一块“灵壁石”(scholar’s rock)——也就是以天然的岩层形貌来表现的自然景观。另外一个原因是毛泽东政权促进了苏联式的大于实物的雕塑(Soviet-style heroic sculpture)的不断增加。从艺术上来看,这些纪念碑都是失败的作品,败坏了中国雕塑的名声。
毛泽东逝世后,中国的领导人实施了新型经济政策,带来了经济上的繁荣,使中国人自己和外国游人都印象深刻。从中国历史来看,汉唐两朝时期,中国经济曾占全球经济的25%。中国的知识分子也喜悦于这一盛世重现。然而,这些知识分子——包括中国活跃的艺术家、作家和理论家——深知中国的经济繁荣是以巨大的文化损失为代价的,中国突然间一跃成为了消费社会,充斥着外销的毛绒玩具和小饰品。
刘建华针对这一现象,在Fermoy Gallery美术馆和奥克斯堡公共休息室的展品中仔细进行了研究。
陶瓷是一种几乎可以高度重现任何实物的材料。例如,早在18世纪,中国和欧洲的艺术家便开始制作餐桌上的仿真物品,比方说,有盖的深碗中装着各种各样几可乱真的蔬菜水果。这些物品的形态——如圆白菜——就是刘建华工艺中的一部分。当然他还可制作许多其它种类的复制品,包括服装,如草帽、女士长靴等,也包括我们日常生活中注意不到的东西,从地板上排列成行的锤子到摆放在奥克斯堡主餐桌上的婴儿瓶等。
为Fermoy画廊制作的装置作品,其主调是公开批评现代生活,不仅仅是对中国新形势的批判。各种实物堆积起来组合在一起,有几分墓碑的形状。墓碑前,有一块陶瓷的垫子,上面放着一块颅骨;此外,碑前还放着一架模型飞机——传统的死亡象征,环球旅行与环球贸易的新国际性的象征。奥克斯堡的展品表达的意义更为模糊——许多白色实物被放置在家具下和壁炉前。图书馆里,一些陶瓷制作的书籍摆放在了装有真书书架的前面。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奥克斯堡的装置展却成为了一个话题——观赏者的抗议声,礼品店收入减少的呼声,以及国民托管组织的管理人员的单方面缩短展期。
国民托管组织一直以来力争摆脱其目光短浅的的精英优越论(elitism)和保守主义等恶名。该组织在其最负盛名的奥克斯堡举办了刘建华的展览,确实可以看成是他们的一种努力。而这场展览所产生的异议,也说明了他们的这种努力确实是必要的,而且将来会更加必要。
然而,这次展览还具有更大范围的、更有趣的意义。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刘建华的作品是“大众的”(democratic)。他的作品没有巨大的复制品,而是集中在了日常事物的复制上,并以多种多样的组合形式表现了出来。刘建华的复制品不是为了欺骗而设置,他的作品也不可能具有欺骗性——他的作品都是纯白色的。打个比方来说,这些复制品如同被复制品的幻影一般,看起来有用处,但是却易碎而无用。这些复制品诉说着人们当今的生活方式,生活中充斥了非必需品。他多次复制了同一实物、同一形状,就是为了强调这一点。不是一个陶瓷锤子而已,而是许多个锤子组合到了一起。
在奥克斯堡,这一点产生了全所未有的共鸣。奥克斯堡建于15世纪末,在19世纪的时候进行了大范围的改造,以符合维多利亚时期的“华丽风格”(baronial)。奥克斯堡的许多房间是历史的捏造而非史实,刘建华制作介入品的高级套房也是如此。我觉得这种捏造误导了许多观赏者,为他们编织旧时的梦来逃避当今的工业社会。刘建华的作品向人们的这种预期提出了质疑与挑战,显然这引起了他们真正的愤怒感。
在这种环境下,刘建华原本打算除了陶瓷品以外,另外在奥克斯堡房间里放置一些修改过的图片,但最终并未成行。这未尝不是件好事。那些图片包括一系列上海的景观图,然而巨大的赌场筹码成堆的垒放,影响了建筑物的视线。这些图片是中国经济繁荣的另一个隐喻。更客观的来说,这些图片可以看作是英国一些历史事件的隐喻。15世纪,英国东部的一些郡县由于英国羊毛业的成功而繁荣了起来。然后利用由此带来的财富,建造了一座富有挑战性的建筑——具有城堡的风格但是作用上又不同于城堡的建筑。19世纪时,对该建筑的再改造受到了英国工业革命的资助。这使得英国如同几世纪前的中国一样,一时成为了全球经济的中心。
刘建华在奥克斯堡的介入品引起了人们的愤怒之情(有时是只是些微怒气而已),因为这些介入品与人们的预期并不相称。观赏者期待着的是历史童话故事,但是他们实际上所看到的,却是经济教训和道德教训的东西。也许,通过一个局外人——一名中国人——来看到这一点,对英国人来说,可能接受不了吧。
写于2007年